給牆內的人寫一封信

香港流行文化於寫信師與筆友間

反修例運動後,過千名抗爭者相繼被起訴和被定罪。同時,十萬計港人移居外地。香港人之間的聯繫,看似被這些高牆與物理距離阻隔得越來越遠。

也是在這段時間,香港的流行文化工業,由樂壇到電影圈都出現復興。英國廣播公司早前一篇報道,就認為廣東歌近年的復甦,受惠於受社會運動及疫情影響的港人需要一個尋求慰藉的渠道。

對距離更遠、身處海外的寫信師而言,廣東歌及港產片等流行文化產品不單是舒緩心情的調劑,亦同樣是與牆內人打開對話框的工具。

今期《如水》訪問了三位在世界不同國度的寫信師,跟他們由第一封信說起,嘗試理解在流散年代,流行文化如何協助他們與牆內人溝通,成為筆友。正如受訪的大眼仔表示,「寫信令我有仍然同香港人聯繫的感覺。」寫信,其實也是鞏固他們身為香港人的認同。

一。「明知我們隔著個太空」

十一月初,加拿大多倫多有一場為細葉榕人道支援基金籌款的音樂會。主辦者特意邀請當地香港人組織「佚名」在場外設立攤位,為海外港人與牆內人配對筆友,加入寫信師行列。

攤位上,「佚名」設了幾塊資料牌,說明寫信的注意事項。其中一部分是「可以寫啲咩題材」,提到除了「互相了解」以外,包含音樂、明星、戲劇或電影等等的「娛樂」主題,都可與筆友分享。另一塊牌則說明在囚者不希望收到的內容,例如「自責道歉或英雄化手足」。

對於已有多年經驗的寫信師、Instagram 帳戶 de_standwith_hk 版主(下稱版主)而言,這是經驗之談。

他在二零一七年左右開始首次參與寫信活動,當時的主要對象為因魚蛋革命入到牆內的在囚者。

「開始寫的時候,會好典型地在內疚感影響下,直接寫『覺得你好辛苦,自己都好難過』這些,但其實牆內的人沒有空間去承受這些外面人加給他們的情緒,他們會覺得好難回覆。其實當時應該留下多點空間讓他們表達。」當初的這些信件,他沒有得到回信。

直至大約二零年,他參加了一個寫信班,以及參加了系統性的筆友配對計劃,才了解到最初的信件,應該以互相認識為主,提供多些有趣的資訊啟發對話,而不只是情緒的宣洩。

他指,現時如要寫給新筆友,他會提起不同的話題,例如會講四、五種興趣,看看有沒有同在囚者投契的話題。「現在我會先介紹一下自己,提及自己喜歡看什麼類型的書等等,其實有啲似玩交友 App。」至今他有與最少五位筆友定期交流。

而 B 小姐成為寫信師的原因較簡單,「我有一個好朋友入去了,但我在美國探不到他,唯有寄信給他,與他分享一下在這邊的生活點滴。」根據她的經驗,她認為寫信的時候,最重要是有一份同理心,

另一位寫信師大眼仔,就因看到網上呼籲為在囚者解悶而在約兩年前開始寫信。他也同意指起初要成為筆友,尋找共同興趣相當重要,「我會先提及近日大家都關注的熱門話題……因為起初配對筆友時,我只有他的基本資料,不知他有什麼愛好。」(寫信師們表示,要到較後時間有較多平台出現,陸續開始有徵筆友 post,才有筆友較詳細資料,令寫信師較易開始。)

二。「如用這歌可以代表我」

寫信初期要盡快找到共同興趣,大眼仔指,這相當自然會用音樂作引子,因自己都喜歡聽廣東歌,算是容易入手。他同意在信中寫廣東歌,可以創造多方向的交流,「作為起初與筆友的通訊,其實算是一種『大包圍』,一定無死。」

「音樂人人都會聽,例如我說喜歡陳蕾,即使對方不認識,都可以提及另一位歌手,繼續一起討論,這些都是通過音樂可以做到的交流。他們亦會跟我分享在牆內聽到的歌,說會好欣賞一些有心的新歌手。」

寫信師亦會擔當中間人的角色,將不同的音樂在筆友之間流傳出去。「例如筆友回信時,介紹了另一位歌手的歌,是 Serrini 的 Let us go then you and I,當我再寫信給另一位筆友介紹這首歌,也就會有新的話題。歌手以外,我們都會分享不同類型的音樂。」

他亦認為廣東歌復興,是因更多人身份認同意識變得強烈,會愛惜香港文化,願意理解香港的事。「一九年社運後,不少音樂作品都扣連社會現狀,例如 RubberBand 的 Ciao。」

「這大環境下,歌手會有機會創作更多不同種類的作品,作大家的精神寄託,聽完舒服好多,可以加油行落去。」

大眼仔亦特別喜歡一些較有鼓勵性的作品,如陳蕾的歌。之前他亦試過將林二汶《最後的信仰》,和 Beyond 的《十八》歌詞寄給牆內人。他亦曾按筆友要求,寄 LMF 的歌詞進入,雖然之前他自己從不認識他們。「聽完都覺得不是我的風格,但始終都是一種音樂的交流。」

B 小姐說她亦會協助寄歌詞給筆友,「我的筆友中,大約有三分一人比較有興趣討論廣東歌,他們喜歡的歌手,包括近年較熱門的 Serrini、林家謙、Jace Chan 或張天賦,小眾一點的 My Little Airport、The Hertz 等。收到歌詞後,他們說可以跟住唱。」

版主就直言自己不是很熟悉廣東歌,反而是筆友們在收音機聽到或有時在 ViuTV 看到後,向他分享,指覺得樂壇有起色而感到感動。

「他們會跟我說喜歡岑寧兒、林家謙、張天賦等,我發現他們都相當緊貼,於是也會去找他們的歌聽,試過有人同我推介一隊 a cappella,我覺得都拉闊了我對音樂的認識。有時在他們生日等日子,我也有嘗試點歌給他們聽,之前都成功試過點到陳蕾的《世界與你無關》。」

但除了音樂外,版主亦會同筆友交流電影或書籍。「我自己較喜歡電影,會跟他們分享好像《手捲煙》等港產片,或近年一些有質素的獨立電影等,遇到他們感到有興趣的,會說希望未來出來後可以看到。此外他們跟我說在牆內有時看電視也會看到一些較舊的片,如《五個小孩的校長》等,我未看過,因此收到信後也有特意去了解一下關於什麼,可以繼續討論。」

也有一位筆友甚至跟他分享他們同樣喜歡的《蝙蝠俠》三部曲中一些台詞,「我都好驚訝他如何背到整段,這台詞與恐懼與自由有關,可能分享這些,對他們會有堅定信念的作用, 幫他們渡過入面的生活。我也有筆友抄過韓麗珠的專欄給我。」

隨著關係建立,版主指他和筆友漸漸可以分享更多私人話題,如會說一下感情關係、未來的目標,或輕鬆一點的,如旅行經歷等。

對於筆友喜歡的歌手,B 小姐也會留意多點,「好似睇埋佢嗰份咁,例如聽到邊位有新歌出了,就會分享給他們。」但過程中,她亦覺得對自己同樣有舒壓的作用。


而本身喜歡柳應廷的版主,說如果筆友在信中有提及 MIRROR ,通常都已是 Fans ,內容較正面。「也可能有人因不喜歡 MIRROR,會強調其他自己更喜歡、或較不知名的歌手,希望令他們獲得更多關注。我們也會因而認識更多反映我們的時代的歌,表達我們感受,這是一種相輔相成、百花齊放的效果。」

三。「今天應該很溫暖」

有別於在香港繼續寫信,人在海外,不免有多少限制。去年到外地留學的版主就提到,在香港時,自己印歌詞給筆友沒有太大問題,但因現在要通過朋友幫手寄收信,做不到太多。此外,離開了香港,也更難接觸到香港的獨立電影、音樂以至書籍。

也許這才更加突顯出寫信對寫信師本身的意義。「寫信是少數海外實際可以做的事,令我同香港繼續保持連繫,不會對香港有太離地的感覺。這些情感上的連繫很重要。我希望透過書信、文字與筆友保持溝通,分享不同想法,令他們知道我沒有放下他們,這些東西,也令我鞏固香港人的身分。」版主說。

也是到了海外之後,版主認為應利用海外的空間,更努力為香港做一點事,因而開設 Instagram 分享寫信心得及其他資訊。他早前曾在一個寫信師平台分享心路歷程,就提到其實寫信是雙向的,不一定只有他為筆友排憂,反而有時是由在囚者安慰他,「我哋係彼此困難嘅時候互相支持,苦中作樂,漸漸變成咗好朋友……互相為對方著想同付出真心係幾咁溫暖嘅事。」

大眼仔亦指︰「在海外有空時,我會想繼續做一些為香港的事,寫信令我有仍然同香港人聯繫的感覺。」

「除咗寫信,可以為香港做的不多,如果唔寫,就會覺得自己口講話好關心香港,但無實質去做什麼,會有一份內疚感,好過意唔去。」

「越來越多要寫的信,但好少人寫,會覺得香港人在淡忘。我知好多人去了海外,但仍然有好多工作可以做,可以捐錢、寫信……但當看到身邊沒有太多人寫信,坦白說是有一點失望,也有一份無力感。」

四。「Lay on my shoulder 」

踏入二零二二年尾聲,多個海外港人組織都相繼發起向在囚者寄送聖誕卡的活動。本身是美國港人組織「瞳行者」成員的 B 小姐指,牆內人相當需要海外港人繼續與他們保持聯繁,繼續將外面世界的資訊帶給他們,故會努力推動此類活動。「他們會感受到有人仍然有心機與他們連結。」她亦指相較信件,對新手寫信師而言,聖誕卡此類賀卡,會較容易開始。

版主也會繼續去年的做法,手畫聖誕卡給筆友,更試著在 YouTube 看片學習如何畫得更好。

「當他們知道我用心準備這些事,希望會覺得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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