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第九期編委答(一)

(編按﹕《如水》每期均會邀請讀者向編委直接發問各種問題。收集問題後,編輯部將加以整理,並轉交編委回應。任何人士均可發問,有意者可按此。)

讀者:關於民族傳承,香港人過往一直被培育為功能性的商業社會中的運作工具,對自己民族的文化、歴史、習俗認知非常單薄「膚淺」(其實包括我自己也是一樣),更遑論可以傳承香港文化給下一代,我們可以如何扭轉這局勢?

馮敬恩:這個問題,我估計讀者想了解民族建構/民族國家建構(Nation Building)的過程。以海外香港人的案例來看,或許我們可以從想像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y)來講一講。

Benedict Anderson 發表《想像的共同體》一書後,一石激起千層浪,他指出,隨著工業革命和印刷術的發展,民族主義得到長足發展。一個民族之所以是想像出來,是因為一個共同體中的成員未必彼此認識,但是會出現某種紐帶、連結、同志之誼(Comradeship)。正如我們到西灣軍人墳場,其實我們根本不認識當年為了保護香港而戰死的香港軍人,而他們當中,除了皇家香港軍團外,還有來自英國以及加拿大的軍人。儘管如此,當我們看到為香港犧牲之軍人的墳墓時,還是會將情感寄託在他們(和香港)身上,此乃紐帶、連結、同志之誼。

這種紐帶、連結、同志之誼,是來自一種跨越地域的想像。我東施效顰,套用王德威教授所言,稱之為「根的政治」。這種根的政治,一如 Benedict Anderson 在 The New World Disorder 專書文章中所言,因為國族情感(National Sentiment),部分愛爾蘭人即使身在美國,遠離祖國,卻是愛爾蘭共和軍最激進的支持者。我認為,承傳就是承接,然後流傳。

那麼,首要問題是﹕要承接甚麼?之後才是為甚麼要承接,以及如何流傳。

華語語系有過一番對離散文學的討論。諸如白先勇的《臺北人》中,尹雪豔長年在臺北,卻延續上海的生活模式,實質上她的認同還是在上海,在那個美好的時代。尹雪豔所承傳的,便是上海的生活習慣、方式、文化。

最後而又最重要的問題:如何延續這種「根的政治」,延續我們對香港這「根」的認同,承傳對香港的感情?文化、記憶是日常生活的實踐,這些都有助於我們建立對香港的認同,至於記錄、持續實踐這些記憶和文化生活,已經是一種承傳。可是我認為,目前這不單是建立、承傳的過程,也是爭奪的過程——與共產黨統治機器爭奪話語權的過程:教導新一代認識香港歷史,那是認識誰寫的香港歷史?是以中原中心主義(北方統治者的角度)來為邊陲香港書寫的歷史?讓新一代認識,又是怎樣的香港的文化?我們當然理解香港的文化來自五湖四海,這些外來文化於香港在地化後,出現微小而實在的改變,成為我們引以為傲的文化。然而,我們的文化如何對抗來自共匪的「同文同種同根同源」的宣傳——文化源頭一樣,大家都是中國人的呼喚?這似乎是眼前最最最困難的事情:到底我們要承接甚麼?

共匪將僑務辦置於統戰部之下,說明這種「根」的政治,是共匪統戰海外中國人的手段。聽上一代海外香港人講,海外唐人街在二三十年前,每逢農曆新年都會掛上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但現今在共匪的「工作」下,已改為掛上五星旗。共匪已將農曆新年的文化、傳統的話語權奪去。

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在 2022 年國慶群眾大會說,「新加坡華族不再是『落葉歸根』,而是『落地生根』。我們有自己的故事可以說,而且一定要把它說得精彩。」新加坡作為主權獨立國家,因感受到新加坡「華人」受共匪「同文同種同根」的招魂而發出本土化的呼聲,已不是第一次。李顯龍也曾在 2019 年的群眾大會中強調,新加坡身分的重要性,並以歷史事件佐證新加坡華人已經「落地生根」。李氏的「落地生根論」是要增強本地人身分認同,且要擺脫「同文同種同根」等於「大家都係中國人」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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