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無限 外國音樂人怎樣評論 Mirror?

人在國外,總會遇上幾次答人 I am from Hong Kong 後換得對方咯咯笑說 Jacky Chan 的尷尬經歷。

時代不同了,成龍也不紅了,外國人對香港文化的最後印象,卻停留在武打片年代。但這一切或許即將改變:You come from Hong Kong?Mirror!姜濤的臉蛋出現在東倫敦大型商場 Westfield 的電視廣告板;英國巴士站突見陳卓賢(Ian)的新歌宣傳海報;盧瀚霆(Anson Lo)人未到英國,紙板大公仔先到大笨鐘前打卡……Mirror 十二人未衝出國際,卻首先在外國人心中留下一道鏡花水月。

MIRROR 是香港流行文化現象,卻不只是「在香港」才出現的文化現象。這種現象的解讀往往脫離不了與政治社會脈絡。文化評論人阿果接受《明周》訪問時指,MIRROR 浪潮是一種破舊(制度)立新(文化)。《端》刊長文討論追星作為一種行動符號,由上街示威到上街追星,令香港人慢慢走出二零一九年的社運陰霾。反觀 MIRROR 在海外作為一種香港文化輸出,則成為香港離散群體身分建構的一環。近兩三年來在英國與香港相關的大型集會,除了示威和示威外,能夠聚集港人現身街頭的,就要數鏡粉的公開應援活動。

但究竟 MIRROR 是不是只有「在地/海外」這兩塊鏡可映照?MIRROR 畢竟是唱歌的,有多少鏡粉是因為他們的歌好聽而入坑呢?如果將 MIRROR 12 人放在鏡前,鏡照鏡,理應照出無限,所以我們也嘗試將 MIRROR 向無限進發,邀請三位外國音樂人一齊聽 MIRROR!我們請來英國 DJ James 和其女友鋼琴手 Gabriella,以及專寫樂評、接受古典音樂訓練的作曲人 Ziggy。今次的試聽歌選取 YouTube 最高瀏覽次數的三首:姜濤的〈鏡中鏡〉、MIRROR 的 Warrior 和新歌 We all are。許多人說藝術是跨文化和跨語言的。當一粒廣東話字都聽不懂的外國人只被告知 MIRROR 的出道背景、在香港有多紅,其餘文化脈絡一律不提,保留一對清新的耳,以音樂論音樂,他們會否覺得 MIRROR 好聽、好正?

Ziggy:專寫樂評、接受古典音樂訓練的作曲人
James:英國 DJ
Gabriella:英國鋼琴手

第一感覺:MIRROR = 香港版 One Direction?

Ziggy 和 James 都是英國人,他們一看見 MIRROR 造型照,不約而同表示「第一個浮現在腦海的是 One Direction」。One Direction 是英國五人男團,二零一零年在電視綜藝節目出道。當鏡粉甘願為見偶像而通宵排隊、為姜濤慶生而令銅鑼灣化身「姜濤灣」,早十年前英國人對 One Direction 亦一樣瘋狂──包下私人飛機與偶像短遊、包圍團員家人住所。Ziggy 看來,One Direction 亦可說帶有英國特質(Britishness),但不至於去到「我是英國人,我聽 One Direction」的程度。

作為亞洲男團,有時 MIRROR 會令人談到韓國男團 BTS,但在 Ziggy 看來,K-pop 輸出的文化影響席捲全球,就算 MIRROR 有可能取經自 K-pop,但 MIRROR 走紅只可說是走在 K-pop 紅翻全球的潮流,而不是直接模仿。兩者發展模式其實已不可類比。BTS 今年六月宣布休團,成員單飛發展,反觀 MIRROR 12 子二零一八年尾出道,雖然團員會推出個人作品,但 MIRROR 至今沒有「破鏡」,仍繼續出團體單曲。團體的成就助「鏡仔」積累人氣,鏡仔的表現亦為整個男團造勢和「吸粉」。美國就有「爵屎」在洛杉機租大型廣告車時,同時宣傳 MIRROR 團曲。

結構姜濤〈鏡中鏡〉的政治隱喻?

姜濤個人作品 〈鏡中鏡〉也是 MIRROR 男團會合唱的歌,雖然 MV 只有姜濤演唱。MV 首部分在隧道和橋的場景,開展姜濤奔跑、揮拳與黑衣人埋身肉搏的畫面,長達一分鐘的你追我逐──「這很明顯是關於香港,(MV)好像拍出香港。」不期然 Ziggy 從〈鏡中鏡〉讀出大量他聯想到有關香港、有關身分認同的隱喻。他不算是很熱衷閱讀香港新聞的人,大概知道「二零一九年時全世界都在看香港」,認為無論有沒有參加過二零一九年示威,都會形成「與個人經驗的對讀」,對此情此景產生共鳴。James 和 Gabriella 則對香港認知較空白,但感到奔跑的鏡頭很有力量,James 猜想﹕「他是不是在竭力擺脫(fight off)甚麼?是警察嗎?」

在密室裏姜濤為自己療傷、拿出碎片的一幕,Ziggy 感同身受般說:「我自己是菲律賓裔英國人第二代,從離散群體的視角出發,逃離一個地方就要割走部分的自己。」但這 MV 的終極信息始終是正面的:姜濤傷癒,突然場景一轉,一班舞者與他在空洞的大台上跳起 Urban Dance。Ziggy 留意到,這段編舞有點像另一美國唱說歌手、舞者 Kendrick Lamar 的舞風,將芭蕾舞升華到 Hip Hop 世界中的現代舞,也就是 Urban Dance 的精髓──不獨立成一種風格,而是以開放的編舞技巧,容納芭蕾舞、當代舞、爵士舞入其中。究竟是否要從編舞中說出甚麼故事,這就留待觀眾自行詮釋,但 Ziggy 補充說,既然聽眾主要是香港人,對隱喻的詮釋「也只有分享共同生活經歷的人才會明白」。

以曲論曲,三個音樂人都開放聽所有類型的音樂,但當然音樂偏好是很個人的東西。〈鏡中鏡〉屬說唱音樂中 Drill 這類以 Trap (陷阱音樂)為編曲的音樂風格,Ziggy 表示他本人不甚喜歡。反而 James 和 Gabriella 就挺喜歡。他們聽出〈鏡中鏡〉融合三種音樂類型:流行樂、R&B 和些少古典樂的元素──這是很「罕見」、「大膽」的做法。他們二人都喜歡聽歌必須配以歌詞理解,在聽不懂廣東話的限制下,他們覺得「就算聽不懂但只是聽節拍(beat)都好聽」。

男團要迎合大眾,但甚麼是大眾?

另外兩首 Warrior 和新歌 We all are,Gabriella 覺得是「很標準的 Pop」,有一套 pop 音樂的標準結構:旋律、混音、編曲等,在不同走紅的樂團都萬試萬靈。James 留意到 Warrior 有一段英文說唱,感覺歌曲應該有「反抗甚麼」的意味,但他從 MV 中又解讀不到甚麼端倪。當然並非要求每首歌盛載意義,We all are 這種 James 形容為「有同一個結構」的大眾男團歌,在 One Direction 上也見類同結構,務求令大眾朗朗上口。

樂團的音樂要成功打入流行文化,多少要製作一兩首「迎合大眾口味」的歌,間中添加一首如〈鏡中鏡〉般的另類創作。Ziggy 認為將具「普遍性(universality)」的策略加入樂團定位,才可以令訊息傳得更廣更遠。最具普遍性的情感之一是快樂。分析 MIRROR 作為流行文化現象的香港中文大學教授馮應謙接受 BBC 訪問時就曾說,MIRROR 令年輕人「意識到他們可以放下所有這些所謂的社會大事,有一些更有趣、更快樂的事」,意味 MIRROR 的去政治化,正正就是他們的賣點。 三位音樂人一致認為,如果 MIRROR 這些「美麗臉孔(Pretty faces)」來英國演出,應該很有市場。

MIRROR 映照海外港人文化身分?

也許對許多人而言,MIRROR 確實是具普遍性的樂趣和快樂,但對海外港人鏡粉來說,追 MIRROR 則更像是建構離散群體身分認同和凝聚力的途徑。

「而家出去都會想飲杯港式奶茶!」移居美國紐約逾二十年的 A,追 MIRROR 追到勾起她的思鄉情懷。A 的丈夫是美國人,這些年來家裏不會播廣東話節目和音樂,她不會「煲(TVB)劇」,也不會無端想吃粵菜,整個生活沒有香港文化元素。直至二零一九年 A 多看了香港新聞,因而認識 MIRROR 並從此「入坑」。為購買應援物品,A 不但重新聯絡上多年未見的香港表妹,更參加在美香港人的鏡粉團,會到茶餐廳聚會。

A 在美國完全落地生根,孩子也長大到上小學的年紀。她多年來觀察在外的香港人,覺得有些人選擇「脫離原生地的文化,去得呢個國家就要努力融入」,有些人又「有種情意結,屋企要睇翡翠台,會追香港嘢多過香港人」。她自言自己屬於前者,直至 MIRROR 令她人生突然重現與香港相關的面孔、文化、語言,「想認識返而家嘅香港」。

K 則抵英讀書僅僅一年,她在香港時還不算鏡粉,只會聽吓歌、行過商場見到紙板打卡而已。直至一次她網購「華南行」──一間香港人開辦的英國亞洲食品超市,隨盒附上一張姜濤生日的宣傳卡,她才第一次去了姜糖粉絲聚會,無心插柳跟其他姜糖交了朋友,並發展出其中一個她在英的香港朋友圈。

流行文化的演變代表一個群體生活方式的改變,當 MIRROR 重要至被視為代表香港文化,追 MIRROR 這群體活動,瞬間也變成離散個體抓住香港的麻繩。不是打比喻,真的是一條條實體的麻繩﹕一群加拿大姜糖就曾經試過拔河拉繩,拉動一架重六十噸的波音 757 貨機,為當地的奧比斯飛行醫院籌款。連繫香港人的,除了口號,除了老掉牙的語言食物記憶,未來的問候語也許還有一齊聽 MI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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