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水——極權政府下的悲觀主義者和樂觀主義者

「看見尋常不會有的奇異與歡愉」

台灣歌手張懸在二零一二年推出第四張音樂專輯《 神的遊戲 》,而其中的主打歌《 玫瑰色的你》採用了玫瑰色(rose-coloured)一詞作主題。「 玫瑰色眼鏡 」(rose-colored glasses)最早出現在報紙、雜誌的評論文章上,用於形容及諷刺人過度樂觀地評估事情,像是戴上了玫瑰色的眼鏡,無法看清現實的局勢。張懸曾在訪談中提到,她希望自己能永遠以這麼樂觀和天真的態度與民眾一起參與社會運動,於是便反用了「 玫瑰色 」去借代自己看待台灣社會運動的支持者和參加者的態度,正如歌詞中「 看見尋常不會有的奇異與歡愉」,鼓舞了自己去投身運動。

筆者自認不是一個能對事情抱有太多正面幻想的人,即使自己身邊有很多人樂天知命,譬如筆者的未婚夫。二零一九年五月,即「 反送中運動」開始前,他還在大學從事學術研究,很大機會升任副教授以上的職位,可謂前途一片光明,但他為了朋友、為了社會公義和政治理念、為了對這片土地的熱愛而毅然辭職,投身泛民政黨的參選團隊,及後更成為區議員秘書,甚至與「 藍絲 」滋擾者衝突而被警方拘捕,面臨監禁,以上種種都反映了他對於政治、對於人性、對於香港的未來是如此樂觀。他相信同僚之情能戰勝一切困難。他加入某致力捍衛粵語文化的本地組織足足七年,貢獻不少筆墨,凡事盡心盡力,可曾想過會被某曾因普通語事件被停學的學界領袖暗裡中傷、欺騙?但他仍然抱有一顆赤子之心,「 一定係我做得唔好大家先會有所批評,佢話得我好啱」,又言:「 大家都係同路人,點可以互相猜忌,整整七年,又有相同理念,佢點會背叛我?」。他對於政治的未來也十分樂觀,「 佢越打壓,我地越要反抗,終有日會光復到香港」。

相信很多選擇留港的人亦與他相似,相信香港還「 有險可守」,相信人性本善,這群人就是在極權政府下的過份樂觀主義者。因為樂觀積極的態度,讓他們面對政府打壓異己和政治逼害的環境下仍有動力反抗和發聲,在香港法治系統被破壞得體無完膚時仍然無視自身所面臨的危機,繼續投身革命,同時亦不怕同路人之間波雲詭譎、爾虞我詐,視恐懼為無物,樂觀天真地評估香港前途,因而作出留港的選擇。

這就是極度樂觀主義者和極度悲觀主義者受極權政府統治影響下對於「 去或留」意見的分別。

「認清現實」

雖然這些樂觀思想看似光明,但不能否認與部分移民者的悲觀思想一樣,叫人擔憂。唯一解決辦法,就是輔導他們認清現實,從而調整樂觀或悲觀的心態。

心理學家卡克文(Robert H. Carkhuff)於 1969 年提出有關心理輔導的理論,當中強調了「 同感 」在治療關係的重要性,即首先要放下自己的偏見,然後用當事人的角度去看和感受事物,最後將這種同感的了解傳達給當事人。

筆者固然對泛民主派甚至所有政治人物態度有所保留,亦認為香港的政治前景十分不明朗,但要造成「 同感 」,必然要以當事人的角度看世界。為說服未婚夫,筆者同樣需要投入他的角色。他一個知識份子,飽讀詩書,七年光陰投放於推動粵語文化,自雨傘革命時期已熱心於社會運動、見證過文人革命、熟讀唐君毅先生作品、撰寫不少評論文章,自然相信自己、同僚、以及更多香港人有能力推翻政權,亦相信七年戰友不會因財失義,更不信戰友會身陷桃色醜聞。筆者只好說:「 我都好相信香港有日會建國,我都相信人性本善,佢地都唔完全係好人,同埋你有能力㗎,只係依家未係時候啫,某個應承幫我地證婚又違反緊國安法嘅律師講嘅,同埋手足未必要包容曬嘅,人地都唔留你同友善,點解唔走?」筆者先強調自己與他同一立場,然後以安慰口吻提出問題所在,再引用權威加以說服,令他反思自己的處境,非如想像中一般樂觀和正面,從而思考「去留」問題上的立場。可見「同感 」對於引導過度悲觀主義者和過度樂觀主義者的作用,成功協助他們「認清」現實。

筆者最後問他看到杯裡的半杯水有什麼感覺,「 杯入面得返半杯水囉 」他回答。我們再一次討論起去留問題時,意識到這個地方的腐敗還可更上一層樓,但也有一絲慶幸於愛人在旁而得的短暫安穩。但我看著僅存的半杯水,為著儘管餘下的那半杯水感到快慰,不知道這還算不算是一個悲觀主義者?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