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羈絆

《全民造星3》近日成為網民熱話，一眾人氣參賽者聲名大噪之際，當中不少表演為人津津樂道。這些演出除了有娛樂觀眾的效用，若干表演者更可憑歌寄意，在政局動盪之際以音樂坦露心聲，成為傳達訊息的其中一個渠道。回想一年前《全民造星2》在抗爭熱潮中播出，收視和聲量都不比第一以及第三季，但卻有一個表演成為熱播之最，在網路為人廣傳 ──

「墜落緊一片　洋紫荊嘅花瓣

敘述緊一個族群　被化淡

一隻又一隻　被打破嘅雞蛋

一次又一次　人性嘅災難

再前行　有素未謀面嘅手足

四面八方　攀上呢一座山峰

修補裂縫　令敵人一切成空

帶住我地嘅語言　張住機　繼續前衝」

在《全民造星2》的決賽中，Hugo與一眾同伴唱出《山下見》，以相對陰柔的副歌旋律，加上充滿暗示和象徵的饒舌段落，讓觀眾都不約而見地想起那段烽火滿城的時間，前線後勤、家長兒女、議會街頭的協作羈絆。顧名思義，當我們將抗爭比喻作「兄弟爬山」，能夠「山下見」，那必然是攻克了山峰、享受了勝利的榮光後才可發生。

在今年《全民造星3》的決賽中雖沒有如《山》一曲般影射意味強的歌曲，卻有Kay Lau 劉瑞祈的《未來見》：

「曾雨裡高唱的　回音尚有

明日氣候沒法去預計

能否都珍惜一世」

《未來見》的主唱Rubber Band和MV男主角王宗堯都是圈中出名「黃」的藝人，尤其是「男神」王宗堯，更因2019年7月1日進入立法會揹上「暴動罪」，失去了主流的商業機會。因此，即使Kay Lau在歌曲以及演出上沒有呈現太多「隱藏密碼」，但卻用選曲告訴了我們這個表演者背後的所思所想。

在表演完結時，他與同場合唱的幾位夥伴一起背著鏡頭舉起了左手，手背上打著一個大「X」，呼應了漫畫《海賊王》其中一幕。這個「One Piece舉手」是海賊王其中一個著名場景──在初期一個篇章中，主人公路飛為團長的「草帽海賊團」與其中一位曾並肩作戰的夥伴薇薇公主分別時，一行路人在夕陽下背對著她舉起印了「X」字樣的左手，象徵著諸位即使天各一方，仍然是永誌不忘的夥伴。

在「未來見」的同伴，也許不單只是在Kay Lau演出中共同攀山越嶺、聚在火爐前的歌手，而是更廣泛的「手足」，一起在圍牆前集聚克敵的「雞蛋」。在2020年的下半葉，抗爭運動在中共超乎想像的打壓以及武肺疫情的夾擊下式微，街頭人潮不復再見，只剩下零星的抗議以及近乎擦邊球式的表態。假如運動策略的多元能以「如水」來形容，也許會有嘲諷者同樣以「如水」般形容抗爭運動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四處流竄，及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我們應否如此狹窄地理解整場運動呢？

水的形態

水的形態，（至少）有三種。固態的冰、液態的水，以及氣態的蒸氣。由水凝結成冰的冰點為零度，由水蒸發成蒸氣的沸點為一百度。隨著溫度、氣壓、純度的變化，水分形態轉換的條件亦會波動，適應著環境、氣候，伴隨大千世界的變遷而起舞。

誰說抗爭的舞台只有街頭？當我們在面對劇陽烈火時，如水也能如霧，飄散在城市的角落，再於條件成熟時凝聚成雲，徐徐落下，成為濕潤大地的雨。假如社會的肌理被政府擠壓得比水點更細密，水幻化成氣，更可以滲入各層各級，鑽進以往不能進入的地帶。

事隔一年，仍會有人在「造星熱潮」之際，將《山下見》翻看重溫，來提醒大家表演者有獨特的傳播優勢。各個大熱參賽者的Instagram追縱者暴增，當中不乏曾在上年抗爭運動中表態的帖文，一張張蓋著右眼的自拍照、一張張全黑並寫著悲痛感言的照片。在我們的日常，還是能看到如水的影子，穿梭在網民熱議的話題中。

抗爭運動完結了嗎？也許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因對香港未來絕望而移民的家長、因攔阻黑警前進而被捕入獄的抗爭者、因在社交媒體發布支持運動的帖文而被撤職的教師、因逃離政治打壓而離港的流亡者，他們對運動的生命可能有不同的解讀，也對自己於運動的現在、未來，有著不同的想法。運動是一個有機的聚合──正是大家的意見和參與碰撞並產生化學作用，才令華麗的盛宴得以展開。

於我，運動並無完結──事實上，當整場反送中運動以史無前例的公民投入以及犧牲啟動後，也許它就在某一個瞬間，真正成為了「如水」的昇華，存在於社會當中，永不消散。它的形態各異，卻無損香港人之間的連繫。粒子與粒子之間用以連結的鍵位，就如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即使是天各一方，我們的羈絆只是以弱化的形態連結著，並將運動的目標牢記於心，用各自擅長的方式延續下去。

在路飛與薇薇公主分別期間，草帽海賊團的團員人數已由六人上升至十人，路飛也由初出茅廬的小海賊成為在整片大海實力排行第五、聲名遠播的「新五皇」，薇薇公主也成為廣受國民愛戴的國家領袖。分別了的粒子再與其他元素結合，產生不同的結晶，再以不同的面貌影響世界。但他們左手上的那個X，卻是永遠流傳，直至歷史再呼召他們的一天。

「高峰的風景多美好

也共遍　踏塵跟土

在這秒鐘　仍一起看夕陽

約定 未知那遠路裡

同看著時代飛舞」 － 《未來見》

只要同伴仍在，羈絆仍在，那條往山上攀登的路也必然仍在。如水，也如眼淚、大海、雨點、露水、湧泉、雪霜、冰雹，勇敢而堅強地活著，在組合與分解中，成為更好的自己，成就更好的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