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的戰爭

數據監控與國家力量

引言

「反送中」運動非常依賴科技和互聯網來組織和協調,透過靈活運用社交媒體、通訊程式、crowdsourcing等工具,讓運動發展成前所未有的規模。但在運動借助科技壯大的同時,科技亦為我們帶來很多威脅。不論是電話內的通訊紀錄,還是黃店打卡的貼文,都會洩漏我們的身份,將我們暴露在危險當中;發展新疆監控系統的中國電子科技集團的口號「存在就有痕跡,聯繫就有信息」簡單指出了我們面對的困境。在每一場電腦保安講座,講者都會一再強調「沒有一種工具是絕對安全,最安全就是不要用」。但不用各種科技,在運動的街頭、議會、國際戰線,都根本沒可能發生。

一方面我們享受科技帶給我們的方便和新的可能性,另一方面我們亦被其緊緊纏住,無法掙脫。 開始使用各種工具就如滾雪球一般,隨著各種工具記錄的數據(data) 越多,各種演算法對我們的認知越多,提供給我們的服務及產品越趨個人化,因此亦更加方便。不同人在不同地區輸入「全球暖化」,會出現的預測結果和搜尋結果會因人而異。當你多次使用Google的搜尋引擎,它會記錄你搜尋的規律、所在位置等,為你安排最適合你的預測結果(predictive search)、你最想看的搜尋結果。數據收集加上演算法的運作,影響著我們每一個人可以看見的「現實」,除著時間過去,我們對於現實世界的理解和行為也會因而有所改變。商業機構提供的服務及產品,我們已經難以選擇不用。商業監控固然帶來大量私隱及倫理問題——商業機構可否決定我們在網上世界可以接觸或者表達的東西、商業機構是否應該收集大量個人資料等,但在香港的現況下,政府監控的問題更為逼切。 

近日政府借控制武漢肺炎疫情推出「安心出行」,美其名為追蹤病毒源頭,以行大型監控之實。「安心出行」應用程式記錄大量個人資料,掌握每個使用者的行蹤。雖然現階段政府堅稱使用「安心出行」乃自願性質,但一旦政府規定必須使用「安心出行」才可以進出特定地方或者使用交通工具,將與強制性質的「健康碼」無異,定引起香港人對於數位監控的疑慮。香港政府近年大力發展數位監控網絡,智慧燈柱、天眼系統、主要幹道上的鏡頭等等,每日收集大量數據,這些數據的去向未明,政府不會公開,法律落後無法提供保障。現在政府同樣記錄我們的一舉一動,無形中改變我們的思想和行為,我們還有反抗的可能性嗎? 

什麼是數據監控?  

大型監控就如將所有人放在十八世紀法國哲學家、社會改革者邊沁 (Jeremy Bentham)所發展出來的「圓形監獄」內。圓形監獄是一棟環形的建築物,中間有一座塔樓。環形的部分有一間房間的厚度,再分割成好多小房間,每間房內都有一扇窗戶面對中庭,面對塔樓的監視。房間內的任何行為都會被塔樓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傅柯(Foucault)形容這種空間為一個小劇場,「每個演員都是孤獨的,全然地個別化,也永遠可見。」雖然窗戶對著塔樓,但卻看不見塔樓內部。環形建築物內的人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在監視自己。 監控不只在於「監(視)(surveillance)」,更是在於「控 (制)(discipline or control?)」:大型監控的恐怖之處,在於你會假設自己正在被注視,「因為永遠有人看著你。因為永遠被人看著,所以能夠使人保持紀律,永遠服從。」傅柯所指的監控,除了監視以外,亦已控制監控對象的身體,並施以教化和矯正,使其變得順從。在全港過萬個政府鏡頭、國安法下商業機構需要交出用戶資料、被逼使用「安心出行」的情況下,香港距離「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的境地越來越近。香港政府佈下天羅地網實施大型監控,置身於今天的香港,你每天要與各種監控科技交涉。你知道附近可能有鏡頭,所以示威要遮住面孔、使用代號。漸漸地,即使沒有一個具體的對象正在監管自己,你無論如何已經假設自己正在被監視、內化了這樣的監控模式,最後你成為了你自己的監控人。政府鏡頭、感應器、「安心出行」不只在監視你,亦在嘗試控制你,使你服從並逐漸失去掙扎的可能。

監控是一種權力的運作。 現今政治機器的監控,不只是警察國安將鏡頭對準每個香港人,知悉你的一舉一動、查閱你每一個短訊內容。「監視」以外,還有「記錄」,將所有東西格式化(formatting),記錄在案。你的行為、說話甚至思想,變成「1」和「0」,符合一個特定格式去儲存、分析、預測。透過大量紀錄,將香港人進一步拴住在文字與數字之間,便於統計、設定格式。

我們已然成為我們的數據,難以分離。「我就是我的數據」似乎難以理解和抽象,我們既有身體、也有思想,我們的生活絕對不僅限於社交媒體或者「安心出行」,但同一時間對於外在的存在來說,我是我的數據;對於銀行來說我是的銀行戶口號碼;對於其他人,我是我的電話號碼、身份證號碼、電話卡上獨一無二的號碼。如李智良在《房間》所說:「你必得膺服程序。你的身體髮膚、你私情慾望,衍生一組數據,及載入表格、標籤存檔、複印備份,構成病歷檔案、構成一個位置,隨時被演繹、隨時被代換。」

數據某程度上為我們可以成為怎樣的人提供了可能性,但同時亦限制了我們不能成為什麼。 誰人有權力控制數據的格式,就有控制我們可以成為什麼。權力(power)的操作可以被理解為「conduct of conduct」,意即重新安排、整理秩序和彼此的關係。「數據權力(Infopower)」是一種獨特的權力模式,而「格式化 (formatting)」是指這種權力運作的方式,數據權力通過格式化得以發揮。通過我們日常生活中習慣性遵守的格式——每一張表格、每一格政府鏡頭的錄像、每一次掃瞄「安心出行」的二維碼,我們都被「fasten」。Fasten在英語中有雙重意思,既指拴住(pin us down),亦指「加速」(speed us up)。我在香港所住的地方,屋苑使用八達通作為出入系統,每個住戶都必須使用實名的個人八達通向屋苑登記,方能順利出入屋苑。我先跟我的八達通被「拴住」,變相八達通公司與屋苑管理公司會知道這個號碼是我本人,會知道我多久沒回家、什麼時候回家、每次住多久、總是深夜才回家等行為模式。我曾經試過堅決不用,但每次出入屋苑都要額外用時間登記與解釋,久而久之也放棄了。因為這個系統為我提供的方便,我也被「加速」,因為方便及怕麻煩而開始使用並依賴這個系統。

反烏托邦社會下的數據權力

以中國的社會信用及監控系統為例,使用者被系統評分以及分類(pin down),為了可以搭飛機而努力符合系統定下的標準(speed up)。使用者先交出自己的資料,從此存在於系統之中,被系統限制自身,然後為了從事某些特定活動,努力符合系統定下的標準。社會信用系統包含各種資料收集的特定格式(收集生日日期、名字、父母身份、種族、行為等)、儲存數據的特定格式、將資料轉移或者傳送的特定格式,用作分析的特定格式等。這個紀錄的系統背後,是一種數據權力的行使,將我們可以做的事情,和我們可以成為的人,都限制在某種格式當中。格式化在輸入、處理、輸出的每一個階段中都在行使數據權力,規範我們的行為 (Conducts our conduct)。

社會信用系統收集數據時,是在建立一個格式的標準。每一項數據和資料,都不是本來就準備好被收集,格式化令數據有被收集的可能性。沒有「格式」,數據並不可能存在。「拴住」的過程亦在格式化的過程中發生。當一個人建立一個信用系統的戶口,他必須要根據特定格式輸入個人資料。按照正確格式輸入資料,政府才有辦法辨認當事人,將數據和個人連繫起來並分配一組號碼作其辨認,將當事人和他的資料拴住。然後系統透過演算法可以將行為、語言、外觀,轉化成定量數據。社會信用系統下,不同行為會帶來加分或扣分,簡單地將行為轉化成分數的格式。其他監控方式例如新疆的監控系則使用更加複雜的轉化,將種族、外觀轉化為特定格式的數據。但總括而言,演算法都是對已收集的數據格式化,加速分類的過程。社會信用系統經過收集數據、處理數據後,會變成你的信用分數。

政府大力吹奏社會信用系統時,指這個系統「使守信者處處受益、失信者寸步難行」,分數結果是根據看似客觀的格式,透過數據收集、分析而成的。但我們都知道這種為行為劃線是一種政治行為,這些格式是建立在行為已經被黨格式化的基礎上,助長黨全面控制社會。 社會信用系統並非單純用強權鎮壓、監視人民,而是透過標準的格式,奠定一套人們用來理解他者以及自己的集體規範,令人為了他者的評價、自己的評分、名聲、從事特定活動的資格而努力和節制。這種權力的展現看似非常自由,「唔鍾意可以唔用」(不喜歡可以不用),在這些監控之下每一個個體被建構成具有自由意志,能夠為自己負責的主體。中國某些信用系統由商業機構營運,並非強制性,但仍然有一大堆人自願使用。因為不膺服於特定格式, 不存在於系統入面某程度上等同不存在。與沒有信貸評級難以借貸道理一樣,沒有評分就不能生活。

不用社會信用系統,等於在社會中不存在。因為它已然變成了所有體制、機構、他人認知你的存在的依據。當社會信用系統和生活的所有面向掛鈎, 每一個人理解自身或者他者,只能透過系統定下的標準格式。情況有如新生兒的存在是透過出世紙上和醫院紀錄的資料得以確立(被拴住),記錄出生日期、姓名等,沒有特定格式紀錄的新生兒難以存在於政府和醫院的系統裡面。不存在政府的系統裡面,嬰兒去健康院時如何向前台姑娘登記?如何登記獲得「針卡」?以後教學、工作等都會受影響。中國國內因超生或者其他原因而無戶籍的人民,因為不存在於戶籍系統上,沒有被戶籍系統以特定格式記錄在案,連帶上學、看醫生也變得不可能。信用系統下,不只「失信者寸步難行」,沒有在信用系統上存在的百分百順民也不可能在社會行走。

社會信用系統在中國開始使用後,大部分人交友、戀愛,都表明要找分數好的人,分數低就難以結識戀人。沒有分數,其他人就沒法「判斷」你是否值得交往,也就會沒朋友。可能我們會大呼「黐線」,結識朋友與分數理應無關,講求志同道合價值觀相近。但因為中國政府將這個系統和生活的所有面向掛鈎,它變成了其他人了解你,和你去判斷自己的唯一標準。 將每一個人拴住再加速,難以掙脫。 

監控系統在輸入、處理和輸出的每一個階段,都展現一種引導社會的權力。這種格式化的權力不一定都極具壓迫性。社會信用系統下人民仍可以上訪,可以與分數低的人來往;這亦是數據權力運作的特點,人們沒有被禁止做任何事情。這些格式並非法律,法律是二元的,明確禁止或允許某些行為。但這些監控的工具定下了某些你必須滿足的條件,才具備資格從事特定活動——必須根據特定格式填寫資料才可以成為系統的一員、獲得較高的信用分數即可無需按金租車、必須有健康碼才可進出特定場所。

數據:1+1>2 

香港人看着新疆與活在社會信用系統下的中國人,仍然有一種抽離的感覺,並沒有覺得香港是這樣或者會變成這樣。雖然香港處處是鏡頭、《國安法》下賦予政府無限大的權力去監控與獲取香港人的數據、「安心出行」開始為大型監控系統鋪路,但香港人仍然覺得自己的資料被取得問題不大。平時和男朋友短訊溝通,沒有什麼重要的資訊,被監聽沒大不了,有風險的對話才使用加密工具;「安心出行」知道我什麼時候上過的士、什麼時候下車、去過那些地方,「又不是遊行示威用「安心出行」打卡」,沒有太大問題。

每一項數據分開看待的話並不能產生有用的資訊,單純知道你曾經在某一天看過一條短片並不能告訴政府除了「某某看過」之外的其他資訊。但當透過監控系統大量收集數據,零碎的道具就會組成一個人的肖像(portrait),組合起來的數據比每項數據各自加起來透露更加多的資訊。 當分析數據的時候可以揭示新的資訊。只看你YouTube一項瀏覽紀錄只可以知道你曾經看過什麼,但只要收集足夠的瀏覽紀錄,可以推算出來感興趣的內容,推算出你下一段影片想看什麼,當然未必100%是你想看的影片,但卻與您的喜好不會相差太遠。據《紐約時報》得獎記者Charles Duhigg 在一篇名為How Companies Learn Your Secrets的文章報導,一間在明尼蘇達州的Target (零售百貨公司)根據一名少女的購買習慣判斷出她懷孕了,於是送出嬰兒服飾的折扣券。少女的父親知道後到店內大興問罪之師,過了不久,父親發現少女原來真的是懷孕了。超級市場、社交媒體都可以準確預測我們的行為,當政府可以收集足夠數據,加以分析,也可以對我們作出類似預測,推斷我們的行為,先一步作出部署。新疆的監控系統大量追蹤人民,並分析他們的行為,試圖預測潛在的犯罪、抗議或暴力;然後早一步建議地方當局採取什麼維穩手段。這樣我們還可以反抗嗎?

香港與反烏托邦的距離

「安心出行」暫時只是強制特定場所需要展示「安心出行」二維碼,但透過分析哪些場所的二維碼沒人願意掃瞄,已經可以大致分辨出哪些是黃店。因為黃店普遍不會鼓勵顧客掃瞄二維碼,反而是支持配合政府的店舖會這樣做。另外,「安心出行」記錄你的出行紀錄,只看某一項紀錄,你在某間店舖掃瞄過二維碼,並沒有太多有用的資料,但對你所有的紀錄稍加分析——從不光顧美心、只在黃店消費,已足判斷你的政見,你也是反政府的一員;透過分析你會不會經常跨區去黃店,也可以知道你有多「黃」;甚至比對某些黃店平台的社交媒體與你的消費紀錄,可以推斷出來平時從那些平台接收資訊。

當政府和某些場地強制市民使用「安心出行」才可以進出特定地方或者使用交通工具,一方面我們陷進了上述社會信用系統的困境;另一方面因為我一定要用,「安心出行」可以記錄的資料更多,可以分析的數據更多,知道的就更多。漸漸地,我們本來以為「沒有大不了」的紀錄,其實已具備將我們監視、分類的權力。即使「安心出行」不計分不強制,也會影響我們的生活。林鄭話「就算有啲處所一定要用安心出行,要喺 QR code(二維碼)掃一掃入去,但都係你可以自願去,可以自願不去」,但當你與朋友結伴staycation,酒店成為需要使用「安心出行」的指定地點,你還會為了堅持不掃描而不和朋友相聚嗎? 

這種數據權力並不是單單在我們與政府的互動中運作。數據權力在社交媒體、超市會員制度同樣在運作。 近來香港掀起一陣「Facebook逃亡潮」,越來越多用戶不滿Facebook的社群守則缺乏透明度,質疑其自我審查用戶的發言,紛紛揚言要找社交媒體的「方舟」。也有好些人提倡科技工具去中心化(decentralization),使用開放的工具。 但我們很快發現,只有你自己或一小撮人用其他社交媒體,並沒有用。情況好比小時候只有你用CSL,而同學全都用3台,結果是沒有人發短訊給你。Facebook一早已經將我們與我們的個人檔案拴住、與其他朋友的關係拴住在Facebook上,在透過介紹其他「你可能認識的人」、讚好鍵、其他功能加速我們各人對Facebook的依賴。超市會員制度同樣透過你提供的會員資料將你拴住,「我去開呢間,儲緊印花換嘢」(我常去這家,在存印花換東西),用會員優惠、儲分、印花、換領禮品加速你對超市建立忠誠度。

要逃離沒有想像中簡單,人的慣性與貪圖方便令我們更容易被數據權力影響。在屋苑出入、社交媒體和超市會員制度對我們並沒有決定性的影響,不加入社交媒體,你仍然可以看醫生、買菜、坐飛機,最多與他人脫節;不加入超市會員制度,你仍然可以買菜,最多不能儲分換新煲,但我們已近乎沒法擺脫。

擺脫的成本太高,不使用這些工具或平台,並不是一句「唔鍾意就唔好用」可以帶過去。回顧「反送中」運動,我們不用Facebook、Telegram,我們同時亦要放棄快速接收資訊的渠道、與其他抗爭者的聯繫、利用這些工具組織抗爭的便利;但使用這些工具的同時,我們變得非常依賴,我們的即時動態變成同路人的回音壁,我們留下大量數據痕跡,被記錄和分析。同時政府可以透過向電訊商、商業機構、黑客軟件,獲得同樣這些數據。我們在享受數據格式化帶來的好處時,我們也漸漸失去拒絕這些工具的可能性。

眼下的社會信用系統、「安心出行」以及其他「智能乜乜」,危險的地方不止在於監視人民,更是在於將各個生活中極為重要的面向,以一個中央標準管理,建立一個特定格式要人民活在其中,膺服特定評分標準,容易控制人民。 林鄭月娥強調香港人有不使用「安心出行」的權力,但又準備在特定場所只允許有使用「安心出行」的人士出入。先透過向「安心出行」提供個人資料,被其系統拴住。為了進出特定場所、收到疫情相關通知和健康建議,而持續使用「安心出行」,並根據其標準格式行事,加速對系統的依賴。

大數據監控的最可怕之處在於它令我們膺服於特定格式下,我們只能透過這個標準去理解他人以及自身。傅柯在上世紀指圓形監獄存在於社會的每一個角落,是指這種權力運作無處不在,「所謂圓形監獄就是從各種慾望產生出權力同質效果,令人驚奇的機械裝置。現實上的隸屬化就是從虛構的關係中機械性地產生。因此不須以暴力手段向囚犯要求行善、向瘋子要求穩定、向勞工要求勞動、向學生要求熱忱、向病人嚴守處方。」權力長期透過家庭、學校、媒體、監獄、醫院等媒介,管教與馴化人類,令我們自願服從。但現今的監控系統,卻是實實在在的在社會上建造出一座監視塔樓。這種監控有別於警察查看你手機內容、政府勾你線,你可以清電話、使用加密通訊,但監控系統串連起所有如今社會生活不可或缺權力運作的系統,使我們無處可逃,一定要向這個系統低頭。將生活各個面向與監控系統掛鈎後,人民很快就會「自己執生」,自動根據系統的標準行事,演活特定格式標準下的良民,甚至還會相信系統的標準就是自己所期望的標準。 

結語

驟眼看來,我們只能看著我們的社會逐步邁向反烏托邦式的現實,難以反抗。我現在知道了我活在監控之中,但我沒辦法完全放棄在這個社會中生活,我該何去何從? 現在看似支配著我們的數據權力、監控系統等等,並非超越時空、一成不變的真理。 這些東西都只是「依據特定的時間與空間被賦予的認知框架」,這些系統與權力的運作,只是在「現在」及「這個特定的地方」所產生的,透過了解它們的運作,我們可以保持一點距離來審視和它們的關係。單單只是知道數據權力的存在與運作並不會改變社會現狀,但卻能藉由這些觀察揭發企圖控制我們的權力結構。我們或許也可以在這個過程中,找到脫離「自己執生」自動服從格式的方法。

權力系統需要人們合作,才可以順利運作 。如果在各個環節上,都有一定數量的人不願意合作,那麼權力也不能順利運作,支配我們。即使不能完全瓦解權力,也可以增加它的運作成本。「反送中」運動讓很多人認知到,原來日常生活的每一個面向都是抗爭,每一個日常生活的選擇,我們都在表態反抗。食黃店、不搭港鐵、幫襯(光顧)同路人等等,其實都需要在日常生活付出多一點努力,麻煩一點。同樣地要掙脫這些監控系統的標準十分困難, 也將會為生活帶來不便。服從系統的標準往往比較簡單、方便,用個人八達通出入屋苑、將生活交給社會信用系統,做個良好市民,就可以免按金租房租車去旅行;用「安心出行」就可以暢通無阻四處去;但越來越多人如此,就更加難以解決這個局面。這些日常的抗爭都是眼前可能可以做到的事情,是應對已經對我們生活產生影響的權力運作的行動。

幫襯黃店和罷搭港鐵,不會即時帶來民主,但卻會改變我們與大型連鎖店、公營機構的關係,某程度上也是減輕政府或者親中勢力可以對我們造成的影響,也牢固了「黃營」的連繫。數據權力通過「拴住」與「加速」操控成本和效益行使,逐漸成為我們身處的社會網絡。但同一時間,這也代表我們可以透過各種組織行動和建立新的網絡,改變這些成本和效益;我們也可以不斷反思我們的網絡是如何被組織、有什麼創造性的方法可以改變現存的網絡,這些都可以減輕甚至削弱政府行使數據權力的有限性。 

在政府向香港人步步進逼的當下,極權嘗試透過種種行動告訴我們,無論我們怎樣反抗,還是逃不過它的碾壓。隨此而來的無力感,是我們的日常,亦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 我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於「嘗試」,嘗試去影響這些權力的運作,嘗試去改變我們與政府、與其他人的關係。 即使未必可以成功掙脫數據權力的運作,但仍然努力不懈嘗試找方法應對。 

延伸閱讀

Foucault, Michel. 1977. Discipline And Punish: The Birth Of The Prison. Pantheon Books.
Koopman, Colin. 2019. How We Became Our Data: A Genealogy Of The Informational Pers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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