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壇必須死

望著 YouTube 開汽水

用力噴在留言區

一句定我罪

望著今天這廢墟

證實樂壇已死去

——《樂壇已死》

一切就如一個樂壇已死的鬼魂開始。樂壇一詞抽象含糊,我懷疑那些宣稱樂壇已死的人們,心裡的樂壇只有主流歌手群。以致,樂壇已死背後的指控,往往是只指歌手唱不好。但樂壇,music scene,其實是包括政策、市場、創作者,以及聽眾群的音樂景觀。2021 年,在叱咤樂壇流行榜頒獎典禮之後,各式各樣的討論紛陳。在 Facebook 的朋友圈裡,談得最多的,似乎是「我最喜愛男歌手」姜濤。他那晚唱功幾乎是眾多歌手裡面最穩定的,致辭也談吐得體,要以作品來保護自己的粉絲,讓我另眼相看。後來有好幾個樂評媒體,都紛紛出文來稱讚。我也看到好幾個朋友,瞬間成為了「姐姐糖」。而剛烈敢言、特立獨行的「立場姐姐」何桂藍,也在臉書宣佈加入 Anson Lo 的粉絲群,成為了「神徒」。今年的樂壇,好熱鬧。

然而,同年 1 月 4 日,詞人小克忽發奇想,想寫一份詞去回應「樂壇已死」四個大字。並在其 IG 帳號出帖徵求旋律,徵集音樂人一起玩。一切都如火如荼,但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妥。「樂壇已死」這個說法,不是已慢慢死去嗎?在市場與政治夾擊之下,香港樂壇似乎愈來愈有趣。電視台、電台公信力愈來愈低,播放率作為標準也早已過時;主流與非主流、獨立音樂的界線愈見模糊;黃色音樂圈的信念開始植根⋯⋯一個樂壇,多種角力,反倒滋長了更多樣化的音樂人、音樂作品。「死極都死唔去」,卻又脫皮蛻變了。

又或者,樂壇都死了幾十百萬次。想起來,可能「樂壇已死」這個說法反而最不死。

第一次明顯地死去,大概就是 2009 年。林峯作為大台無線電視「親生仔」,於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上,獲得亞太區最受歡迎香港男歌星的那一晚。初出道的林峯,擊敗了呼聲甚高的前輩陳奕迅、古巨基、李克勤等人,獲得此獎。之後,他的《Chok》更獲得了 2011 年金曲金獎。在 2016 年的一個訪問中,音樂人陳輝陽更直指一切由這些事情而起:「你覺得我睇得太重,但傳媒係有責任,唔係你頒俾邊個就邊個。」他說。無容置疑,那晚可是一個轉捩點,令頒獎禮公信力大跌。樂迷也開始了質疑播放率、商業考量的討論。

然而,樂壇死法繁多。已故的殿堂級詞人黃霑早就把死線推移,認為樂壇在卡拉 OK 出現那時候,就開始垂死。他在博士論文中寫到:「歌曲淪為卡拉OK 上的發洩音樂,乃港曲沒落的根本原因。」 流行歌的製作要遷就群眾的唱功,偏向簡單、重複,一式一樣。不過,作為文化評論者,還是不得不在意一些比較大的結構性問題。政府的文化政策,一直停留在九十年代百花齊放的幻影,途中即使稍微意識到發展流行音樂的艱難,所作所為依舊捉錯用神。2009 年的「創意智優」、後來限制音樂自由的西九自由野,都如朱耀偉所指,將創新的流行音樂表演侷限於「盛事之都」的香港「品牌式」運作邏輯無法融入大眾日常,到現在遭人笑話的「音樂永續」,輾轉十年,統統橫空出世,無法與民眾連結。

後來中資介入,香港大多唱片公司紛紛發展內地業務,譬如華納唱片自2014 年起,就與騰訊為夥伴關係,而英皇娛樂亦派歌手北上開拓內地市場,廣東歌除了廣東話之外也要貼近內地聽眾口味,製作歌曲同時也要設想能否在內地演唱。香港歌手要陳偉霆變成內地歌手,以內地式廣東話唱《野狼Disco》、在香港土生土長的王嘉爾也唱出有口音的《分手總要在雨天》,齊齊去香港化,更見香港樂壇荒誕之處。詞人兼學者周耀輝與高偉雲也在《多重奏》一書中問過:「香港流行音樂究竟幾時死?……有人說是從香港從英國回歸中國那刻死去。」

文化身份,其實都死了無限次。文化研究學者朱耀偉在《香港文化創意產業再思》一文中寫到:流行音樂當然與商業運作有緊密關係,但不代表政府可以從上而下制定策略為港人量身訂做文化身份。然而,大概當大家在談樂壇有沒有死去的時候,都忘了將文化身分置於思考之中。流行音樂研究學者 Roy Shuker 早就提到,我們要談流行音樂,也就是談流行文化。一直以來,不少學者研究香港流行音樂,也不約而同地回應到文化研究大師亞巴斯所說的——消逝的文化、消逝的政治 (culture and politics of disappearance)。香港文化,往往都是在無根、交移、消逝之中生長;在空間、時間消失的過程之中出現。因此現在回想,樂壇已死這個狀態,恰恰就呼應著香港文化的生長脈絡,呼應著我們一直失去,又一直在建構的文化身份。死完又生,生完又死,死亡永續,有咩好怕。

亞巴斯在《香港:文化及消失的政治》一書出版後二十年的訪問中仔細提到:「我要講的並不是我們熟知的香港將會大變,而是改變肯定會來,只是我們還未知會是如何。⋯⋯所有都是複雜的時間性,它是『死後社會主義』的論點的部分。」那麼在樂壇裡面,渴望變革的我們,為何往往無法擁抱死亡,反覆宣示未死?有時我想,我們大可以脫開死與不死的二元立論。就好好做新的音樂,建立新的論述語言,為樂壇帶來新的討論。除非,們所要建立的,與樂壇本身有所衝突。除非,在香港這個有中資介入的流行音樂市場中,反覆回顧,講樂壇未死,已是一種比較安全的反抗方式。除非、除非、除非⋯⋯我們還未有信心、還未懂得,甚至還在害怕,以音樂談當下的本土意識。畢竟,樂壇,music scene,不單是指音樂工業,它是一個景觀,包括經濟、政治的脈絡。

最後,書寫的時候,本地 rapper Novel Friday 派出了《REPLY 致明日的舞》,直指樂壇唔奔放。雖然作品的內容或多或少還是回到死與不死的說法,也過度簡化了整個香港音樂文化的問題。但以這樣充滿憤怒的作品派台,同時直接抨擊陳奕迅的《致明日的舞》、廣東歌、以至整個樂壇,本身就帶來了新的衝擊。與其講未死,不如接受無限死亡,迎向未知。《樂壇未死》的文案中提到「別放棄年青人」。那麼,我們的論述也要年青一點。其實,每次聽到有人重提、重新反駁「樂壇已死」,我都好想大嗌:係呀!死 L 咗喇。望前面啦!又生返個新㗎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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